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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十二)天地默默  不盡千言萬語


    接獲民眾報案,有人自己反綁雙手,跳海自殺了。我們沒有在現場找到任何遺物或遺書,死者身上也沒有任何證件,所以,初步決定,暫時冷藏在殯儀館,再作打算。


    大約過了第四天,我們的單位收到了—封掛號信,打開一看,竟然是一封遺書,來自一位元營造工程公司的老闆,他禁不起承辦人員的敲詐勒索,在走投無路之際,選擇了跳海來結束他自己的寶貴生命。


    我想這位老闆,應該就是前些日子跳海自殺的那一位口巴!


    我聯絡這營造工程公司的總經理,以及老闆夫人,前來面談並辨認屍體。


    這家公司承包了某省女中的圖書館與科學館的興建工程,那時已快完成,不久就將驗收了。


    這省女中的主任向這家公司的老闆開了——個價碼,數字很大,真是胃口不小。如果驗收不通過,整個蓋好的圖書館與科學館便得完全拆除重建,而驗收能否通過,是純主觀的,所以,操生殺大權的主任大人,可就很大了。古人說:“欲加之罪,何患無詞?”若真要挑起毛病來,誰也通過不了,所以,只要對方敢開口,除非您不想活,保證沒有人敢不照辦。因為蓋好的圖書館和科學館,已是這家公司投入資金的全部,一拆起來,所有的心血便全部付之流水,而所拆下來的建材,也全部成了一堆堆沒用的垃圾,加上要拆,也得要很多錢來請很多工人。最後,最叫人活不下去的,便是驗收沒過,就領不到工程款,還得被罰好幾倍的違約金。這樣,除了死路一條外,又能怎樣?


    我聽了,內心好是難過。對公家機關主任的許可權之大,很是驚訝。


    我請那主任前來面談。


    主任說,他是公事公辦,只要確實按圖施工,一定不可能驗收不過的。至於,向承包商開口,他堅決否認,而且堅持他可以和承包商當面對質。我說:承包商老闆已經死了。但有一封遺書可以說明這件事。他拿過來一讀再讀,很是生氣,為什麼承包商要這樣陷害他呢?一定是他太嚴格了,得罪了承包商。


    我做了筆錄,但我真的拿他沒辦法,畢竟承包商老闆死了,而這主任說了什麼話,我們也抓不到任何證據。


    很快,一個月過去了。圖書館與科學館也到了驗收的時候了。這家營造公司知道這主任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,何況他們又向治安單位檢舉他的卑鄙行徑,早已把主任給得罪了。


    突然,有一天夜晚,強烈颱風登陸臺灣,全省都籠罩在狂風暴雨中,而且禍不單行,又發生了大地震。我和同事們坐鎮防台中心,好怕本地古老的建物,會坍塌而出人命。


    我想那新蓋的圖書館和科學館真經得起考驗嗎?真是時運不濟,怎會在驗收前,碰到大颱風和大地震呢?


    當晚深夜十點多。我們接獲一通報案電話:聽說省女中有人被風刮下來的大鐵皮削到了,倒在地上,等待急救。


    我們派了救護車,匆匆趕到現場,果然有個中年男子倒在地上。四周一片黑暗,似乎全停電了。我們打開救災用的照明燈,定睛仔細一看:“怎麼腦袋被削成兩半,腦漿進濺在地上?


    救護人員把這人翻轉過來,把腦袋拼回去,我嚇了一大跳:“怎麼會是主任呢?


    學校說:主任是颱風夜出來巡視,看看教室門窗有否問題,還有其他地方是否安全,才被刮下來的屋頂大鐵皮削到頭部。這種鐵皮是馬口鐵做的,專門用來鋪蓋屋頂,很薄,很銳利。


    法醫驗了屍,便送交殯儀館處理。


    我沿途一直想:“天下有這麼巧的事?驗收前,剛好大颱風,又大地震,而且主任的頭會被不明來源的大鐵皮,從耳朵上,橫切成兩半?


    我深信:冥冥之中,必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盤監控。


    您呢?難道您真認為那營造公司的老闆,既已跳海死了,就真死了嗎?而人一死,他的靈、他的魂魄,也必隨著他的肉身,就這樣一齊死了嗎?


    要真如此,那善良的人,早就在這世間絕子絕孫了,也早就絕種了。


    驗收那天,校長十分公正,在場也有一些鑒定公會派來的專家、建築師等等,總算驗收通過了。特別是經過了大颱風與大地震,更證實了圖書館與科學館的施工,毫無偷工減料,或任何錯誤。


    那營造公司的老闆娘和總經理等高級幹部,都很感謝我們治安單位的主持正義。我告訴他們:一定要對我們國家的法律有信心。


    這件事,到這兒,總算告了一個段落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


    有一天,有位中午婦人,到辦公室求見,她說她是省女中那位主任的夫人。我請同事陪我一起去見她。


    原來,他先生突然死了,家裏的生活頓時陷入絕境,連喪葬費也沒有著落,她哭得很傷心。


    我問:“你先生都沒留下什麼錢嗎?


    她答:“沒有。”


    我又問:“那他當主任所賺的錢呢?


    她又答:“大概全賭博輸光了吧?


    我聽了,心裏很是難過。主任不是個肥缺嗎?怎麼會這般窮呢?


    我當場向我們公家單位借支了三個月薪水,先給她料理她先生的後事。


    她說:“家裏三個孩子(兩男一女)生活,不知如何是好?


    其實,我的經濟狀況很不好。公務員的待遇原本很微薄,加上我好管閒事,這邊給一點,那邊也捐一點,幾乎已寅吃卯糧了。


    我說:“我來請求我們長官幫你找份工友差事,應該沒有問題。在還沒找到工作前,我每個月先幫你一點點,這樣好嗎?


    她一直哭了又哭,沒有回答。


    後來,我們長官在附近學校替她安插了一份工友差事,待遇還可以糊口,又有公家配給,雖然苦一點,應該可以在安定中把三個孩子養大。


這三個孩子,很難侍候,動不動就大病小病,可真花我不少錢。為了照顧這可憐的家庭,我替一些大報紙撰寫稿子,也幫出版商翻譯一些世界名著,每天都爬格子,熬到天亮。我能做的,也只能做到這裏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


    二十年後,這人人詛咒的報應家庭,是否一如被人詛咒那樣地悲慘?我因為工作異動,已許久沒有這一家人的消息了。


    女家都不看好這三個孩子,因為壞人所生的子女,又能好到哪里去?古人不是說:“龍生龍,鳳生鳳,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嗎?


    我始終認為:“罪刑只及一人一身。”爸爸為人不好,是爸爸自己一個人的錯,而且也被鐵皮削死了。按理說,也報應了,也贖罪了。


    我疼這三個小孩,很受當地閒言閒語的困擾,但我有我的立場和看法。


    我告訴反對的人說:“壞人的子女,不是更應該把他們教好嗎?何況俗話不也這樣說:歹竹出好筍嗎?’,


     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


    有一天,我的客戶要用一棟大樓當辦公室,要我陪他去與建設公司簽約。因為我這客戶希望建設公司能照他公司的設計來興建,所以,我們去工地看那未完成的粗胚屋。


    進了建設公司的會客室,他們找來了工地主任,向我們解釋興建中大樓的設計,好讓我的客戶有個選擇。


    工地主任進來了。他一直不停地注視著我,突然大聲叫了起來:“阿姨,真的是您!


    我楞住了,我問:“您到底是誰?


    對方答:“我是省女中主任的兒子啊!我是老大叫OOO。”


    我想起來了:“已經長這麼大了!


    對方馬上打電話給他母親,還有他的弟弟妹妹,叫他們趕快搭計程車前來這會客室沒多久,果然來了一位老婦人,年紀約在七十五到八十之間。我注視很久,依稀有點面熟,可是我實在已認不得了。她一進門,見到我,盯著我目不轉睛地一看再看,突然,她跪了下來,對著我叩頭,兩眼直掉眼淚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我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,被嚇了一大跳,也不知如何才好,只能趕忙一個大步跑上前去,把她強拉了起來。


    她告訴我,三個孩子都沒變壞,老大現在是工地主任、老二是電視公司的美工設計師、老三是銀行小姐。想當年,我常帶著他們利用假日逛圓山動物園、兒童樂園,也帶著他們寒暑假四處旅行,才曾幾何時,他們個個都已長大成人了,而且都已是成家立業的中年人了,不但有了幸福的家庭,也都有了正當職業,我真的好安慰。


    她又告訴我:這三個孩子,每天都在長生祿位前,為我三跪九叩,為我燒香,一來感謝我當年的大恩,二來為我罹患絕症的身體求神保佑。我真的好慚愧,我哪配呢!


    大約過了一周,這婦人又利用星期假日,邀請我去她家,並把她兒孫、媳婦、女婿全叫回家,要他們一家一家向我跪拜叩謝,我拜託他們千萬不要這樣折磨我,因為我實在承擔不起,但他們好堅持,任我怎麼推,都推不掉。


    我一生或許每每由於一時之不忍心,而略盡綿薄地幫助過一些無告無助的悲慘家庭,可是我從不期待從這些家庭中獲得任何感情,我一向不留任何痕跡地隨做隨忘,隨了隨斷。我總覺得我只不過盡了一個人的本分,為什麼還要與人牽牽扯扯呢!


    我一樣希望他們,過去的事,就讓它過去吧!至於,虧欠則更大可不必,因為該得的,神都早已全數賞賜給我了。


    附注一:天無言,地無語,默默不盡千言萬語。


    附注二:天地不會縱容壞人作惡欺壓善良的人。天地不會眼睜睜看著善良的人受苦。


 


(十三)  生死親家


    台南媽媽是我大學同學的媽媽,我在台南縣當小記者時,她疼我一如親生女兒,所以,在我心目中,她也是我親媽媽,而她的大女兒當然也是我的親大姐。


    我大姐住在台南縣的蓮花之鄉——自河邊的小村子。我大姐夫喜歡打獵,他擁有三支名牌的霰彈槍,有西德的、法國的和英國的,所豢養的六隻英國獵犬,是世界最優秀的。我在台南縣服務時,一有假日或空閒,便很好奇地和我同學去跟隨我姐夫打山雞、野兔、斑鳩、麻雀等,可是我每每看到那些獵物穿腸破肚,死狀太過悲慘,而被嚇哭了。


    我大姐的婆婆是虔誠的佛門弟子,她也非常反對我大姐夫的打獵手法,總苦口婆心地勸他:“別再玩那殺生的殘忍遊戲了。你看,都把小妹妹嚇破膽了。想想一樹的鳥,只一顆霰彈,便紛紛落地死了。”


    我從小便不殺生,也不敢看到血。但看看地上的小鳥,不是頭破血流,腦漿進裂,就是肚子破了,腸子掉了出來。


    我比較喜歡看獵犬追逐獵物馳騁在草原上的英武雄姿,但我也好擔心獵物會被迫上,成了獵犬的戰利品。


    這種心情,大姐的婆婆與我幾乎沒有兩樣。所以,也是大姐的婆婆內心的痛和苦。再說我同學吧!他是某安全單位的高級主管,由於公務上的交際應酬,每天都得喝很多酒,而且幾乎不醉不歸。


    我台南爸爸原本也是喝酒高手,可是五十四歲左右,便因為喝酒過量而導致胃壁破裂,有一天在酒宴後,回家的半路上就大量吐血死了。


    所以,我台南媽媽很不喜歡我同學的交際應酬,她老人家好擔心悲劇會重演,但我同學卻“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”,一直擺脫不了這種夜夜不醉不歸的生活。


    我台南媽媽內心的牽掛與痛苦,又能找誰傾訴呢?


    一年忍耐過一年,終於忍不住了。


    半夜,我台南媽媽從家裏打電話給我大姐的婆婆,兩人互訴內心的委屈與牽掛後,決定一起離家出走,讓這不聽話的兒子,從此找不到母親,看他們到底改不改,戒不戒。


    大姐全偷聽到了,但能說破嗎?


    第二天,約莫上午八點多,快接近九點的時侯。我大姐剛侍侯完孩子上學及我大姐夫上班。


    突然,我大姐看到我台南媽媽到了她家。我大姐叫了一聲媽,並問:“怎麼這般早就出門?要去哪里?


    我台南媽媽顯得十分神秘,靜靜地一句話都不回答。才一轉眼,我大姐的婆婆也從家裏面出來了。兩人手一勾,就往外頭出去了。我大姐趕忙追過去問:“您們要去哪里?中午要記得回來吃中飯唷!


    但她們兩人竟然連頭也不回地就各自匆匆走了。


    到了中午,我大姐看她婆婆和她媽媽都已過了吃飯時間卻還不回來,大家等她倆吃飯,等到菜都涼了,不免擔心老人家是否迷路了,於是一連打了好多電話,查遍所有親戚朋友,可是都沒問出兩位老人家的下落。


    我大姐只好趕緊打電話給我同學:“媽媽今天一大早來找我婆婆一道出門,你知道她們到底去了哪里嗎?到現在仍然沒有回到家,問過我們所有的親戚朋友,大家都說沒有看到她們兩個,我好急唷!


    我同學說:“大姐,媽媽今天清晨四點就過世了,我打了一上午的電話到你家,但不是都打不通,就是打不進去。”


   我大姐哭了,覺得這事大有蹊蹺,匆匆放下電話,跑進婆婆房間,靠近仔細一看,婆婆躺在床上,早已斷氣了。


    法醫說:過世的時間大約在上午八時多,靠近九點的時候。


    就這樣,我台南媽媽和我大姐的婆婆,真的一起離家出走了。   


    我大姐夫從此不打獵了。三支名牌獵槍,全送給警察局,連獵犬都送給了獵友。


    至於,我的同學,則官越升越大,當然,喝酒也越來越頻繁,喝的量也越來越大,真是人在扛湖,身不由己,又能奈何!倒是我不知道:我的台南媽媽和我大姐的婆婆相約去了哪里?她又如何遠從高雄搭車前來台南白河呢?足足一趟路長達四個多小時!還得換車再換車呢!


 


 


感謝詞


   這本小冊子,是我六十二年來,在地中海貧血症的折磨下,如何堅強求生的一些血淚交織的經驗,這種病能活過成年的,據說幾近於零。我很幸運,雖然好幾次死了,卻出人意外地又一再蘇醒,而活了下來。


    我遲到二十八歲,才開始真正發育成年,我曾服下最毒的中藥,作孤注一擲的生死之賭,因為我真的生不如死。   


    現在,我已熬過整整六十個天干地支,已不算天折了,而且我也成了家,立業。為了期待把血毒排出體外,我曾冒缺血缺氧的妊娠危險,遵照古訓,生養了五名兒女,都已相繼完成國內外公立大學研究所學業,取得學位。我們一家大小,虔信宗教,在寧靜、安詳、和平中,過著親朋戚友所羡慕的幸福圓滿生活。


    我感謝神,感謝我心目中的兩尊活佛:我外婆和我媽。


    這本小冊子,能夠出書,我感謝一行慈善之家的全體同仁。近幾個月來,人人出錢、出力、出時間,幾乎日日辛苦到深夜清晨,令我疚歉難安,不知何以為報。又更應該感謝的是,負責打字的高森公司洪巧齡小姐,她與我素昧平生,卻如此盡心盡意地義務全程幫忙到底,這份摯誼至情,尤其令我永懷難忘。


   但願這本小冊子,能帶給您一些啟示,點亮您光明的一生。
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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